‧唐代完成的陶瓷生產技術,追求表面的光澤和型態的高雅,明代發展了高超的著色技術,但是,中國文化沒有追求手製瓷器的複雜形狀。朝鮮有一些橢圓形茶碗,但也只是原始的民藝品、百姓的日常用品。一個時代(至少在桃山時代和德川時代的幾個世紀裡)的統治階級和藝術界的領導層都喜歡不規則形狀的陶器。這是日本的現象,也可以說是大陸傳來的陶瓷「日本化」的現象。
‧茶陶,特別是茶碗,不光是看,還要拿在手上。其重量,其表面複雜的凹凸,有時會讓人聯想到揉捏黏土的作者手指的動作。茶碗的形狀,當然是製作過程的最終體現,可以說它反映了製作過程中的動作。把茶碗拿在手中旋轉,手指的感覺會不斷接近作者製作時的感覺。這時對象物的形狀,既是完成也是形成的過程,既是感覺的也是觸覺的。對象物的表面不等質,有的地方粗糙,有的地方光滑,因此塗上的釉藥顏色也會有深有淺。茶碗各部分的手感、顏色、光澤都不相同,把它拿在手上邊轉邊看,持續旋轉的話,你的眼前會出現新的意想不到的局面。這完全是根據與宋瓷根本區別的美學原理完成的技術。不是強調整體秩序,而是把人的注意力引導至複雜的部分,不是強調完成的美,而是強調製作過程;不是純粹視覺的作品,而是開創了一個視覺與觸覺的世界。欣賞宋瓷時,主要不是在引起人們的思索,欣賞日本茶陶,也許引起思索也不是主要的,但是,至少有吸引你對其本質進行思索的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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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戶名碗「老僧」 |
‧長次郎的紅茶碗上刻著「黃昏」的字樣(東京五島美術館),有人會聯想到傍晚的西邊天空。被染成薔薇色的廣闊天空,有火焰般燃燒的紅雲,以及早早變成淡墨色,迎接夜晚來臨的黑雲;瞬間輝煌消失前的鮮豔顏色,夜的預感與白晝的記憶、不安、沮喪,實際是難以抗拒的欣然....。再如樂燒的黑色茶碗,碗底有像抹茶的泡沫般綠色,看上去特別明快。也許有人聯想了早春煙雨的落葉松林、地中海岸從懸崖俯瞰的碧空下大海的顏色,或是湊近了窺視你的異國女子瞳孔顏色。川端康成從志野茶碗的手感(有別於白瓷的冷酷光澤,不太鮮豔的乳白色,含有小凹凸的光滑表面,拿在手中會感受到重量)聯想起小說女主角的肌膚。總之,茶陶的表面,此部份與另一部份經常有所不同,它予人以複雜微妙的歡欣感。
--- 摘自《日本藝術的心與形》‧加藤周一 / 圖片來源:《名碗を観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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