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7

小津安二郎

(小津安二郎,1903~1963)




▪「小津的個人世界看起來極端微小,但我想,它包含了世界上所有我們知道的和需要知道的東西。」- Richard Schickel

▪ 現代文明只存在了一個世紀,它不過是披在綿延了兩千年之久的亞洲文化身上的一件西方外衣而已。

▪ 小津是「一個抒情詩人,他的抒情詩靜靜地膨脹,成為史詩」。他雖然是最日本化的,卻具備了世界的普遍性。有三個因素令影片的結構如此精細;一是表演,二是小津的「標點符號」,三是他的視點。「標點符號」指出兩場之間的空鏡頭,「如一個作曲家使用休止符或停止一個和弦,小津在一個忙碌的場景之後插入一段鐵軌,一艘緩慢駛過的小船,或者一間房子的空廊。這些鏡頭給我們時間將剛剛發生的事情更深地咀嚼,並使之沉澱下來。這個世界的沈靜環繞著身處其中的浮躁的人」。

▪ 他們在地板上度過了一生的光陰,而「任何欲透過高踞於三腳架上的攝影機來觀察人生的企圖,都是胡鬧;盤坐於榻榻米上的日本人的視線標準,必然成為他們觀察身邊世界的視線標準」,最後,這也類似於俳句大師靜坐觀察世界,經由極簡的行為而觸及事物的本質。這種態度與佛家的感受密不可分,它將世界置於遠處,令觀察者置身事外。

▪ 在觀賞完小津的電影後仍揮之不去的感受是,儘管影片只有一兩個小時長,你卻領略了日常人事的善與美;你獲得了一種難以描述的體驗,這種體驗只有電影能夠摩畫,而文字無法表達;你看到了一些細微的,難以忘懷的動作,因其真實而美麗。看完小津的電影,你也會有一種哀傷的感受,因為你再也看不到他的人物了,斯人已成往事。對人生的無常,易變和美的感受,使小津躋身於偉大的日本藝術家的行列。在他的電影中,我們品味到了真醇、本色的日本風味。

▪ 世界的盡頭就近在家門之外。

▪ 他們之所以能引起我們的惻隱之心,既不因為他們是自身缺陷的犧牲品,也不因為他們是不完善社會的受害人。他們生而為人,因此受苦,人生就是這樣。在此意義上,我們,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同樣的受害者。

▪ 直到後期,小津才發現,來自人類自身內部的束縛才是更重要的桎梏。

▪ 遠處的火車發出悲切的鳴聲,車上的人被帶到別處開始另一種生活的想像,對旅行的渴望或鄉愁 --- 這些仍對日本人發生強烈的感情作用。

▪ 通過限制我們的視野,限制我們的興趣,小津讓我們體會到最偉大的一個美學悖論:少就是多。換言之,少許總是意味著許多;限制造成擴張;無盡的變化體現於單一的實體。

▪ 這不由使人想起禪宗的一句箴言:「該吃時吃,該睡時睡。」其含義為,當一個人做一件事的時候,他就不會去想別的事。一個人聚精會神於自己手頭的工作,完成之後就細細體味其快樂。照此推論,眼下的這一刻,也就是我們所有的人不斷遺忘的現在的時光,被保存了下來。《晚春》中,老父削梨子的時候,這一刻變得不朽了。當我們矚目於梨子皮逐漸被剝削落的時候,我們所欣賞的,或者如小津一樣,我們所讚嘆的,是對現在時光的全神投入。


--- 摘自《小津》


2024-05-04

俳句兩則











葛飾北齋



ひと魂でゆく気散じや夏の原


余將化人魂,

夏日散步原野上。


(賞析)


這是作者九十歲時臥病床上的辭世句。其意是說:我死之後,化作人魂,在夏天的原野上悠然自得地散步。「人魂」指的是人在死去前後從體內游離出來在空中浮游的火球,日本人認為這是人的靈魂。這是出於人們相信人的體內存在靈魂這個觀念。這種發光體有青色、紅色、黃色等,多數拖有尾巴,亦稱為青魂、飛魂、風魂、鬼火等。從科學角度來看,應該是磷火這種物理現象。從俳句的角度來說,體現了作者悠然的態度。他是長壽者,在病床上曾說:「如果上天再給我十年……不,五年的壽命,我將畫出真正的畫作。」俳人多有辭世句,如松尾芭蕉的「羈旅病床簣,夢繞荒野枯」,川端茅舍的「樸樹散花,不知去向」等,表現出各自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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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山頭火


分け入つても分け入つても青い山


撥草覓徑行復行,

滿眼到處青山明。


(賞析)


種田山頭火於大正十四年(1925)拋妻棄兒,在報恩寺出家。翌年開始一缽一笠雲遊四方,在九州、四國、山陽、山陰等地行游。曾四次結庵,最終在松山結一草庵隱居。

此句前言題為「大正十五年四月,背負無以解脫之迷惑,走上行乞流浪之旅途」。山頭火歸依佛門,「松樹皆垂枝,南無觀世音」,「晨暮撞鐘聽松濤」,「久不掃墙根,忽見野花開」。但這種「說是寧靜也寧靜,說是寂寞也寂寞的生活」還是無法擺脫內心的煩惱,並沒有找到自己的存在感,黃卷青燈的寂寞反而刺激他對人間欲念的渴望。本想皈依佛門斷絕一切人間的欲念,卻耐不住寂寞,又找不到人生的答案,無法治癒心靈的創傷,只好雲遊天涯,以求解脫。他袈裟芒鞋斗笠,托缽拄杖,雲遊四方,在夏天的山間撥草覓徑,艱難前行,滿眼草木碧綠,前方仍是逶迤群山。不論走到哪裡都是一片綠色,心想也許翻過這座山就能看見遼闊的平野,但還是被綠草翠木包裹著,彷彿青山無窮無盡。儘管山中景色佳美,卻無法擺脫綠色的糾纏,不免心裡焦躁,流露出沈重的鬱悶心情。所謂「遠山無限碧層層」,「步步是道場」(《禪林類聚》)現實中的滿眼青山,草木碧綠,與精神上的清淨修行,尋求對自我的解脫,自然而然地融為一體。


----- 摘自《初夏謁日光 / 風雅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