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9

勒克萊齊奧

( J. M. G. Le Clézio,1940 ~ )
‧我覺得最令人愉快的夢是無用之夢,不為任何目的而做的夢。比方說,清晨六點夢見自己寫下了世上最美的一本書,然後再度入睡,並且將它遺忘,實在是太美妙了。

‧行動不一定代表知道在做什麼。如果說做夢是非動作性的,那麼我們當然可以將夢與行動對立,但是我們在行動中也可以任由自己偏航。

‧人類所有的活動中,可能僅有百分之十二真正地出於意識,只是一些嘗試 --- 沒有結果的嘗試,一些沒有出路的死巷,一些白費力氣的動作。

‧城市可怕的正是那種「所有權」的感覺,覺得一切都已阻塞,一切都被佔有 --- 我之所以會將美洲的印地安社會理想化,也是為了這個理由。我常跟自己說,生在今日,來到一個一切都已被分配光了,你已沒有任何可能的世界,應該是很駭人的。不說獲得什麼,就連通行都受到拘束了。

‧我覺得那些流浪的部族 --- 真正的,生活在非洲中心地帶或美洲荒漠地帶的流浪部族 --- 有種很不尋常的遺忘能力。從一代到一代,他們能將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遺忘,將他們曾經有過的怨恨遺忘。他們沒有歷史。.... 我覺得「歷史」是一個可怕的重擔,像枷鎖一般,一個沈重的,在日常生活中毫無用處的文化重擔。

‧事實上,我的家庭並沒有教給我對「佔有」的嗜好 --- 他們一直租房子住。他們也沒有留給我任何的「個人傳奇」,一種時時伴隨著我們,陶冶我們的奇遇。我想我是屬於一個有些怪異的家庭,幾乎所有的人都發明過一些東西。.....他們對從商沒有任何的天賦。他們經常為了他們的發明而破產,可是他們永遠夢想著發明些什麼。我想如果我有一段歷史,那麼它是與這種怪異、無法預料和反歷史相連的。沒有任何的負荷。

‧基於各種理由,還有個人的選擇,我無法接受自己只屬於某一個世界。我想,屬於兩個世界對於目前我所做、所寫的,還有在我對寫作的愛好上都有助益。我總是在不舒適的狀況下找到我的舒適。我需要這份不平衡。我需要兩扇門。

‧寫作應該算是一種瘋狂,因為它與所有的講究實效和禮儀的規則,以及一般人的生活規則是背道而馳的。寫作本身就意指了與他人的生活不同。...它也是一種流浪賣藝式的職業,我們沒有什麼真正的保障,也沒有一份真正的職位,大家常常自問究竟自己能有些什麼用處?這是作家們的一個問題。作家們經常感到懷疑:「我真的有用處嗎?」

‧寫作對於我就是尋求一種平衡。一旦找到這份平衡,我想我也不再會覺得需要寫作了。就像騎單車,我是秉持著必須前進否則就會跌倒的想法在寫作。

--- 摘自《他方》--- 勒克萊齊奧訪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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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萊齊奧為法國作家,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