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2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

(Svetlana Alexievich,1948)
....... 他們為她做了肛門和人工尿道,最後一次手術後,她的泌尿功能完全受損,無法插入導管,他們說她必須動更多手術,建議我們到國外尋求醫療幫助。我的先生每個月只賺一百二十美元,哪裡湊得到幾萬塊?一名教授私下告訴我們:「她的情況這麼特別,科學家會很感興趣,你們可以寫信給其他國家的醫院,他們應該有興趣。」所以我開始寫信。(努力忍住不哭)我寫:每半個小時,我們必須幫她從人工尿道開口擠出尿液。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有孩子每半個小時要把尿擠出來?她可以這樣過多久?沒有人知道低劑量的輻射對兒童的身體有什麼影響,拿我女兒做實驗吧,我不要她死掉,她成為實驗室青蛙、兔子都沒關係,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哭)我已經寫了好幾十封信,上帝啊!

她現在還不明白,但是總有一天她會問:為什麼她和其他人不一樣?為什麼她不能愛人?為什麼她不能生孩子?為什麼發生在蝴蝶和小鳥身上的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為什麼大家都可以,只有她不行?我想 .....我應該能證明 ..... 所以 ..... 我要拿到證明文件 ..... 她就知道 .....等她長大後 ....那不是我們的錯,我先生和我,不是我們相愛的錯(又拼命忍住眼淚),我和醫生、官僚爭取了四年,見了很多重要人物。我花了四年時間,終於從醫生那裡拿到一份文件,證實游離輻射(低劑量)和她的情況的關連。他們拒絕了我四年,一直說:「你們的孩子是先天性殘疾。」什麼先天性殘疾?她是車諾比受害者!我研究過族譜,我們家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每個人都活到八、九十歲,我的祖父活到九十四歲。醫生說:「我們得到的指令是把這種情況稱為一般疾病,二、三十年過後,等搜集到和車諾比相關的數據,我們就可以把這些疾病連結到游離輻射,但是現在科學方面的了解還不夠。」但是我不能再等二、三十年,我要告他們,告政府。他們說我瘋了,還嘲笑我,說古希臘也有這種孩子。一個政府官員罵我:「妳想得到車諾比特權!車諾比受害基金!」我不知道我怎麼沒在他辦公室昏倒。

有一件事他們不了解 ---- 他們不想了解,我要知道那不是我們的錯,不是因為我們相愛 --- (崩潰大哭),我們的女兒一天天長大,她還是女生,妳不要寫出我們的名字,我們的鄰居和其他同樓層的人都不知道,我替她穿裙子、綁頭巾,他們說:「妳的卡特亞(Katya)好漂亮。」我看孕婦的眼神很奇怪,我不直接看他們,而是很快地瞄他們一眼,各種情緒同時湧現:驚恐、嫉妒、喜悅,甚至是報復。有一次我發現自己用同樣的眼神看鄰居懷孕的狗、鳥巢裡的鳥 ......

我的女兒 ......

                                                                                                         ---- 拉里薩(Larisa Z.),母親

--- 摘自《車諾比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