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28

羅斯科

(Mark Rothko,1903~1970)
‧羅斯科不喜歡在畫家群集的地區作畫,也不喜歡在家裡作畫,他說在這種環境下,他有被「監視」的感覺。

‧當一群人在觀看一幅畫的時候,我便想到褻瀆。

‧他的好勝性情、野心,他的強烈追求成功的欲望,他對成功的罪惡感,他的不妥協態度,他的妥協態度,他孤獨自處的性向,他對社群的渴望,他對貧窮與富裕的感覺,他對別人的懷疑,他對自己的懷疑,他的沮喪---所有這些矛盾的感覺孕育在一九六零年代初的馬克‧羅斯科體內,都可以在他早期生活中找到存在根據。

‧有一天,他的叔父奈特發現他在繪畫,便搖頭表示:「馬考斯,你為什麼浪費你的時間呢?你永遠不能靠這個來維生的。」

‧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偉大的畫家,因為我居然可以靠著一罐沙丁魚、一條麵包和一瓶從走廊偷來的牛奶維持三天的生命。

‧他自認為是自學成家的,而事實上也是如此。他作畫所受的正式教育非常短暫,可能是因為他無法忍受權威監督的緣故。

‧羅斯科是一個寂寞的人,他選擇的事業使他與他的家庭脫離關係,而這個行業本身就是很孤絕的。波格說:「我想他是我遇到的人當中最寂寞的一個。我從未見過有人像他那樣孤獨,真是絕望地孤單。」

‧繪畫的直接、非語言和視覺的特性提供了一個「結束寂靜與孤單」的可能性。表現主義把普通現實作情感的歪曲,遂成為羅斯科的第一個解決方式。但是直到他發展出成熟的形式之後,他才能創造出一個使孤寂人體可以「呼吸和伸展」的空間。在這些後期的作品中,那沈重、嚴格的社會和肉體世界已被「徹底摧毀」,使得感覺不需依賴真實或象徵的事件便可立即獲得傳遞。這些畫布(「它們不是繪畫」)呼吸感覺,把畫家(和觀眾)包圍在一種深鬱感情的氣氛中。羅斯科在他一生中遭遇過如此多的錯置感和侮辱,在此終於找到安居之所,並且活絡過來。

‧猶太人傷我最深。

‧羅斯科對純藝術和商業藝術分得清清楚楚----這也是他不喜歡普普藝術的原因,同時也是他後來壓抑他曾作過插圖員的經驗的原因之一。

‧當我年輕的時候,藝術是一項孤獨的行業;沒有畫廊,沒有收藏家,沒有藝評家,沒有金錢。

--- 摘自《羅斯科傳》

2011-09-19

比莉‧哈樂黛

( Billie Holiday, 1915~1959 )
她的一生波折不斷,與個性有關。她像是傳說裡的苦命醜小鴨,在災難籠罩之下找到自己真正的樣貌。她堅持己見,因為這是一個藝術家所知唯一可行的方法---我行我素,直接,絕不允許任何一點端莊優雅來玷污她的歌聲和舞臺表演,因為那代表了布爾喬亞的潔癖,如果一個人決定以行動來證明什麼,發揮自己的才能,這些統統要丟在一邊。

「這個女人從來都不是基督徒,」伊麗沙白‧哈維克(Elizabeth Hardwick)在她1977年的小說《無眠的夜》裡這麼寫著,一直到今日這都是對於這位「奇異的女神」的最佳記載。是什麼讓她如此古怪?嗯,她從不妥協---妥協比較能讓更多人喜歡你。她根本不吃美國大眾對個人事務品頭論足的那一套,也為此吃了不少苦頭。

她像是一份文件,最想記錄的是自己所看到的事實。她把自己的歌喉變成了神話。她說路易士‧阿姆斯壯和貝西‧史密斯影響了她的唱腔。不過在她的早期錄音作品裡,可以聽出她深受伊瑟‧華特斯(Ethel Waters)的影響---在高頻的哀訴聲裡,有著濃濃的自作聰明的味道。有時候,你只能一邊聽一邊憋住不和她一起笑。她嘲弄我們的故作正經。我們的愚蠢和保守的人生,在她嚴酷的眼光之下暴露出來,讓我們知道所謂愛和尊重就像很多東西一樣,只是幻覺。這就是她想說的故事。而她也的確說出來了。

我們可以從她參與過的電影和電視看出來,她知道攝影機的功用。在攝影機前,她以細緻的手法和才智把火焰般的熱情按捺下來。這一位電影明星,挑戰我們是否能一邊看著她的人,還能一邊聽她的歌聲。我們之中一部分的人做到了。一直到今日還繼續在聽。

摘自---《藍調百年之旅》(The Blues)

2011-09-14

馬奎斯

(Gabriel García Márquez, 1927~2014)
‧在報導中只要有一件事是假的,便損害整個作品。相比之下,小說中只要有一件事是真的,整個作品就能站得住腳。

‧如果要我給年輕的作家一點忠告,我會說,寫他親身遭遇過的吧。作家是在寫他身上遭遇的東西,還是在寫他讀過的、或是聽來的東西,總是很容易辨別。聶魯達的詩中有一個句子說「當我歌唱時上帝助我不需自己發明」。我的作品獲得的最大讚美是想像力,這真有意思,實際上我所有的作品中沒有哪一個句子是沒有現實依據的。問題在於,加勒比地區的現實與最為狂野的想像力相似。

‧創作對我從事新聞有幫助,因為它賦予文學價值。新聞報導幫助我創作,因為它讓我與現實保持密切的聯繫。

‧你越是擁有權力,就越是難以知道誰在對你撒謊而誰沒有撒謊。當你到達絕對的權力,和現實就沒有了聯繫,而這是最糟糕的孤獨類型。一個非常有權力的人,一個獨裁者,被利益和人們所包圍,那些人的最終目標是要把他與現實隔絕;一切都是在齊心協力要孤立他。

‧沒有非凡的紀律卻可以寫一本極有價值的書,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要成為一個好作家,你得在寫作的每一個時刻都保持絕對的清醒,而且要保持良好的健康狀態。我非常反對有關寫作的那種浪漫想法,堅持認為寫作的行為是一種犧牲,經濟狀況或情緒狀態越是糟糕,寫得越好。我認為,你得要處在一種非常好的情緒和身體狀態當中。對我來說,文學創作需要良好的健康,而「迷惘的一代」懂得這一點。他們是熱愛生活的人。

‧對我來說,批評家就是理智主義的最佳範例。首先,他們有套理論,作家應該如何如何。他們試圖讓作家塞入他們的模子,而要是他不適合的話,仍然要把他強行套進去。... 批評家怎麼看,我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也好多年不讀評論了。他們自告奮勇充當作家和讀者之間的調解人。我一直試圖成為一名非常清晰和精確的作家,試圖直抵讀者而無需經過批評家這一關。

‧我極為欽佩翻譯家,除了那些使用註腳的人。他們老是想要給讀者解釋什麼,而作家可能並沒有那種意思;註腳既然加了,讀者也只好忍受。翻譯是一樁非常困難的工作,根本不值得,而且報酬非常低。好的翻譯總不外乎是用另一種語言的再創作。這就是我如此欽佩拉巴沙(Gregory Rabassa)的原因。我的書被譯成二十一種語言,只有他從不向我問個明白,以便加上註腳。我覺得我的作品在英語中是完全得到了再創作。書中有些部分字面上是很難讀懂的。人們得到的印象是譯者讀了書,然後根據記憶重寫。這就是我如此欽佩翻譯家的原因。

‧除非是偉大的傑作,與其試著看懂原文,我寧可讀它蹩腳的翻譯本。用另一種語言閱讀,我總是覺得很不舒服,因為我真正感覺內行的唯一語言是西班牙語。不過我會說義大利語和法語,還懂得英語,好得夠我二十年來每週用《時代》雜誌毒害自己了。

‧作家出了名如果還想要繼續寫,得要不斷地保護自己免受名氣的侵害。我真的不喜歡這麼說,因為聽起來一點都不誠懇,可是我真的寧願讓我的書在我死後出版,這樣我就用不著去對付名聲以及當個大作家這檔事了。

‧我想不出有哪一部電影是以好小說為基礎更加精進,可是我能想到有很多好電影倒是出自相當蹩腳的小說。

--- 摘自《巴黎評論》‧作家訪談 - 賈西亞‧馬奎斯,1981(《短篇小說》雜誌 No.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