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7

巴爾蒂斯

(Balthus, 1908~2001)
‧我從小就對女性之美、自然之美和宇宙神聖之美非常敏感。我一直保留了兒童的眼光。我沒有變過,也無法改變。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的確保留了孩子氣的一面。

‧我認為不應該用文字、推理或精神分析來解釋繪畫作品。繪畫的語言是一種獨立而獨特的語言,不需要別的語言來解釋它,理解它。

‧《吉他課》的醜聞是刻意安排的。我畫這幅作品並把它拿來展覽,就是希望它能引起醜聞。我希望馬上成名,因為我需要錢。不幸的是,那個時代的巴黎,成名唯一的方式就是製造醜聞。

‧真正的畫家和雕塑家總是不快樂的,甚至是絕望的。丟勒如此,培根也是如此。

‧情色是非常微妙的東西。我不像喬治‧巴塔耶那麼有研究,但是我覺得情色與性毫無關係,與色情更是天差地別。我的繪畫中的情色存在於欣賞者眼中、思維中和想像中。聖保羅說過:猥褻的是觀看者的眼光。

‧q:您更傾向什麼主義? a:我傾向封建主義。

‧q:您不喜歡安迪‧沃霍(Andy Warhol)? a:不喜歡,我只覺得他對金錢特別感興趣。

吉他課,1938
‧不管人們如何談論我的作品和我本人,我始終是一位宗教畫家。

‧今天的畫家用繪畫彰顯個性,反而忽視了藝術最重要的普遍性。

‧我是聖奧古斯丁的信徒,我一直讀他的作品,每天都讀。聖奧古斯丁說上帝引導他走向一條新路,他因此而獲救。

‧我從來不欣賞過於簡化的事物或畫得太快的畫家。從庫爾貝和幾位日本的禪學大師身上,比如仙厓義梵、白隱慧鶴,我領悟到只有經過長時間的沈思並精確掌握職業技巧後,才可能迅速作畫。

--- 摘自《巴爾蒂斯對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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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蒂斯對馬蒂斯和夏卡爾作品的不欣賞,與對「快畫」的偏見,似乎不該歸因於技巧的定理,而是畫家個人的執見。同樣的,他對二十世紀之後的現代派畫家的欣賞有限,對安迪‧沃霍亦不屑一顧,可見其他的諸多大師,無一能入他的眼。他心目中的偶像都在一兩百年前,甚至上溯文藝復興時期。然而他的畫作主題和風格,卻又予人以「前衛」的聯想。不過若仔細去揣研他的畫面細節,則可以很容易地發現他從臨摹羅浮宮古畫所獲得的滋養。那種筆觸和用色的能力,無疑是古典的。

他聲稱他的畫與「色情」無關,而是「情色」。「色情」與「情色」,一詞之差,謬以千里。只是對一般人而言,此兩者之間的辨別,很難涇渭分明。他獨鐘小女生的裸身擺設,在東方是明顯的禁忌,在西方也曾經造成很大的爭議。不過「爭議」顯然是巴爾蒂斯的成名策略之一,可見他在個人的行銷學方面並非吳下阿蒙。他對行政事務也有一套,否則無法在義大利的法蘭西學院主持院務,一待就是七年。他也廣交各國的皇冑貴族,還曾經與日本昭和天皇結為好友。他對東方文化的喜愛,如對日本、中國文化的傾慕,在歐洲文人、藝術家當中有其時代性。他以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而畫出如此「大膽」的題材,讓我們見識到歐洲社會確有不同於東方的特殊傳統。他自認為是一名「宗教畫家」的定義,也足以使看客們沈吟。

2011-11-09

草間彌生

(Yayoi Kusama , 1929~)
 ‧我家男人一天到晚都在玩女人,祖父和父親,父子兩代一個德行,好像在比賽誰比較高明。男人肆無忌憚成為自由性愛的實踐者,女人就只能在男人背後一直忍受。對於孩子的內心來說,見到這樣的景象,可以說既反感又憤慨,覺得「真的可以這麼不公平嗎?」這件事情對於我培養自己的價值觀有很大的影響。

我對於人類的裸體,也就是男性性器官與女性性器官的極端厭惡和執著,可以說是源自於我童年時期的這些經驗。

‧對於天天和苦悶、不安、恐懼對抗的我來說,只有持續創作才可以讓我從那種症狀裡面康復過來。我一圈圈收著藝術這條線,盡可能努力摸索自己的生存方式。若是沒有這個窗口,我一定會在更久更久之前,就受不了周遭的環境跑去自殺。現在回想起來,以前跑去站在鐵路旁邊,等中央線的火車過來想要自殺,這種事情我做過好幾次。正是因為剛起步摸索的藝術給我指引方向,我才得救。

‧我從喬瑟夫‧科奈爾(Joseph Cornell)身上學到很多很多。他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譬如說,那種基於侍奉神的立場進行創作的態度。他不是為了自己、名譽或金錢,而是為了親近神才創作。沒有比喬瑟夫更單純的人了。在我所有創作藝術的朋友當中,他最偉大。

無論再怎麼貧窮,他好像都不會感到生活不安。不管再怎麼缺錢,不知道明天下一餐在哪,他都坦然面對。一般而言,人應該都會變慌張,可是喬瑟夫‧科奈爾這個人完全不會慌。他覺得明天再管明天的事就好。

‧在落實思想的過程當中,我幾乎違反了所有的社會規則,進過監獄、接受過法庭審判、也被FBI追捕過,經歷過紐約形形色色的生活。站在帝國大廈頂樓遠眺,在那種紐約獨有的蒸騰熱氣中,我被個人與社會、生與死之間那種不可思議的「糾葛」深深吸引。因此,我想要用藝術家的手段開創自己的未來,在自己所認知的社會中引發革命。

另一方面,這也是我擺脫心因疾病、自我復健的一種手段。因此在藝術分類上,那些社會既定的權威或是流行,和我的內在沒有什麼關係,這也是必然。「現在行動繪畫或者普普藝術正流行,明天趕快改變風格吧!」這種態度簡直就像百貨公司在更換櫥窗,我的創作沒有辦法這樣。

‧我總覺得日本像是個有錢的鄉下大村莊。東京和紐約相比,在自由和原創力方面都落差很大。東京是一個縱橫平面的世界,人與人並沒有辦法直接相互聯繫。紐約則有東京沒有的縱深,這部分和日本完全不同。所以大家才會那麼憧憬去紐約。到頭來,紐約這個城市的縱深也培養了我的創造力。

--- 摘自《無限的網:草間彌生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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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間彌生已經八十二歲了,真是難以想像,即使從作品的本身來看,也無法聯想。但是她的自傳(亦等於回憶錄)卻闡明了這項事實,也披露了她闖蕩當代藝壇超過半世紀的種種實景。從毛遂自薦與歐姬芙(Georgia O'Keeffe)戲劇性的友誼開始,到六零年代嬉皮潮流下的性慾橫流,至她與科奈爾的一段情,最後返鄉與日本這個相對保守的社會重新連結,其間遍歷許多我們所知與不知的藝壇舊事,交往了無數的藝界眾生名角,光是那一連串人名就足以構成一部簡明的近代藝術史。而藝術家普遍與家庭決裂的故事,也是草間彌生無可豁免的宿命。

與其說對於草間彌生的作品有特別的感動,倒不如說我對她自述的光怪陸離一生感到有趣。「性」的這一項主題,在壓抑的日本社會一直都是大纛,可以藉此引出林林總總的探討。而謙恭有禮與驚世駭俗並存,亦是日本民族的特色,置之於世界藝壇,往往形成別人所無的張力。此所以大島渚、荒木經惟先後得到歐洲矚目的原因所在,紐約嬉皮時期的草間彌生則是另一套圖譜。有了那一段「革命」的過往,後來者的東施效顰便相形失色了;臺灣在九零年代以後的性解放,無疑慢了好幾拍。然而這些性的情節,光從草間彌生如今成為招牌的點畫系列並看不出來,反而只有在她的自傳表白中才能深切體會。

這本傳記行文簡潔,非常易讀,我花了一個晚上時間就看完了。但是那些豐富翔實的註釋卻成了另一份花時間的作業,值得仔細檢索。

2011-11-02

塞佛特

(Jaroslav Seifert, 1901~1986)
一八七二年七月七日,星期天,保爾‧魏爾倫上街去給患病的妻子瑪爾達買藥,藥店就在附近。在短短的路程中,他不幸遇上了韓波。韓波沒費多少口舌就說服了魏爾倫棄家出走,和他一起去比利時旅行。魏爾倫於是未去藥店,卻和韓波逕直去了火車站。瑪爾達徒然滿巴黎找了他三天,走遍朋友家,甚至停屍間都去找過了。後來才知道丈夫跟《醉舟》的作者一起到鄰國比利時去了。

上街買藥 --- 我這裡要記敘的一件往事使我不由得想起了詩人魏爾倫。看來,有些作家的妻子假如病了,是不宜打發丈夫出去買藥的。

---- 摘自《世界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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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魏爾倫是個很容易被說動的人,他穿著拖鞋出門去幫生病的妻子買藥,結果遇上了小自己十歲的韓波,幾句話就被說服了,直接跟著韓波去了比利時。

書上的註釋寫魏爾倫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但是「意志薄弱」這件事實在很難解釋。我一輩子也一直是個充滿了「出走」念頭的人;從父母的身邊出走、從職場的工作出走、從有妻女的家出走,也常常想從自己所生活的現狀中出走....。出走去哪裡呢?好像也說不上來,只是一直揮不去那個念頭。

一個二十八歲的人被一個十八歲的人「誘拐」成功,若非這個十八歲的小伙子有非凡的語言魅力,便是兩人確有莫逆之情。但是這兩個人後來卻鬧翻了。魏爾倫因故還槍擊了韓波,導致自己被判了兩年徒刑。十九世紀的詩人,果真比如今的我們浪漫許多。

塞佛特以這段故事為引,說了另一段他自己年輕時在捷克的故事。主角也是不告而別的作家丈夫,同樣起因於買藥,丈夫因此失蹤了一週。一週後丈夫翩然而歸,妻子也不藥而癒。結果作家去了哪裡呢?原來他就在布拉格市區四處遊蕩,在各個朋友家或酒館裡寫稿,以此換他的飯酒錢。他的那些名作也油然而生。

文末塞佛特以輕鬆的口吻交代了這些昔日人物的先後逝去,唯獨一個精神病患存活得最久,而且還周遊了世界。這讓我想起我們村子裡的一名洗腎者,十幾年前我們料他大概不久於人世,因為他臉色烏黑,形容枯槁。然而世事難料,當村子裡勇健的男子和看似健朗的老人一個一個走了之後,這名洗腎者卻至今仍活著,還每日吹著口哨出現在蜿蜒的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