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06

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1899 ~ 1972)
火車開動之後,候車室裡的玻璃窗豁然明亮了,駒子的臉在亮光中閃閃浮現,眼看著又消失了。這張臉和早晨雪天映在鏡中的那張臉一樣,紅撲撲的。在島村看來,這又是個於夢幻同現實之間的另一種顏色。

火車從北面爬上縣界的山,穿過長長的隧道,只見冬日下午淡淡的陽光像被地底下的黑暗所吞噬,又像那陳舊的火車把明亮的外殼脫落在隧道裡,在重重疊疊的山巒之間,向暮色蒼茫的峽谷駛去。山的這一側還沒有下雪。

沿著河流行駛沒多久,來到了遼闊的原野,山巔好像精工的雕刻,從那裡浮現出一道柔和的斜線,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山頭上罩滿了月色。這是原野盡頭唯一的景色。淡淡的晚霞把整個山容映成深寶藍色,輪廓分明地浮現出來。月色雖已漸漸淡去,但餘韻無窮,並不使人產生冬夜寒俏的感覺。天空沒有一隻飛鳥。山麓的原野,一望無垠,遠遠地向左右伸展,快到河邊的地方,聳立著一座好像是水電站的白色建築物。那是透過車窗望見的,在一片冬日蕭瑟的暮色中僅留下來的景物。

由於放了暖氣,車窗開始蒙上一層水蒸氣,窗外流動的原野漸漸黯淡下來,在窗玻璃上又半透明地映現出乘客的影像。這就是在夕陽映照的鏡面上變幻無窮的景色。舊得褪了色的老式客車,只掛上三、四節車廂,好像不是東海道線上,而是別的地方的火車。燈光也很暗淡。

島村彷彿坐上了某種非現實的東西,失去了時間和距離的概念,陷入迷離恍惚之中,徒然地讓它載著自己的身軀奔馳。單調的車輪聲,開始聽的時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話語。


--- 《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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