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08

仇恨

 Czeslaw Milosz(1911~2004)
我的一生中曾遭受鄙視,曾取得勝利。我的敵人們曾對我做下可憎之事。他們其實愚弄了他們自己,時光會證明這一點。我曾等待這一刻。這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我們的形象在自己眼中和在他人眼中的不同。很明顯的,我們美化自己,而我們的對手要在我們的身上打擊哪怕是他們想像出來的弱點。我沈思我的肖像,它浮現在別人的仇恨之歌中,浮現在別人的詩歌與散文中:一個幸運兒。事事順利的那種人。不可思議的狡詐。自我陶醉。愛錢。沒有一絲一毫的愛國情感。對祖國冷漠於心。賣國只賣個手提箱的價錢。衰弱無能。一個關心藝術而不關心人民的唯美派。可收買的人。失算者(他寫了《被禁錮的頭腦》)。不道德的個人生活(他追逐和利用女人)。蔑視他人。傲慢自大。等等。

對我性格的如此刻畫總有我的一系列可恥行徑作為佐證。但最令人吃驚的是,這樣刻畫出來的卻是一個強壯、精明的人。而我知道自己的弱點所在,我更傾向於把自己看做一個反射的纏結(a tangle of reflexes),一個在霧中喝醉的孩子。我也傾向於同意我的敵人說我目空一切是源於我不能安分守己,因為在我的體內那個禮貌待人的少年和童子軍,依然頗為堅定地活著。我要堅決譴責學校裡因我而起的流言蜚語。在我的每一個有違社會規範的行為中,我都發現了吵架的樂趣,並能從中得到心理平衡。

我傾向於做瑣細而無用的分析,傾向於delectatio morosa(拘泥的快樂),這是僧侶們尋求受虐樂趣的標誌,比如說他們為回憶起所有的罪孽而受苦。這一點與我所聲稱的力量相悖。說這是驕傲並不準確。至於說到傲慢,人盡皆知那通常是膽小而怕事的面具。

我從未落入政治警察之手,這算是我的一大幸運。一個能幹的審訊者會很快猜出我常在的犯罪感,並且利用這一點。他會把我引向懺悔,對他所提出的一切罪行來一個徹底的悔悟。有太多的不幸之人就這麼完了。我為他們深感難過。

--- 摘自《米沃什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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